关心女友时,我总觉得自己是演的。|O‘Love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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女友在微信上说“肚子好痛”的时候,我正好点开最新一集《狂飙》。

她家里没有肠胃药。我点开美团外卖,在离她最近的药店下单了三盒药,然后叮嘱她:药 30 分钟后送到,记得看手机哦。

《狂飙》接着播放,屏幕亮着的手机却始终没离开我的视线范围。我生怕这么晚了万一没骑手接单,或者春节刚过药店没人营业,这药不能及时送出去怎么办。

微信传来女友的语音,她说痛得在家里走来走去,估计是急性肠胃炎。我思索了两秒,随后关掉 iPad、换鞋、带上一包纸巾和我的医保卡,抓起羽绒服便出门了。

“我开车过来送你去挂急诊。”

以比平常快不少的车速前往女友家的路上,我一边焦急等待红灯,一边琢磨一个问题:

这一套“女友生病送她看医生”的条件反射,究竟是出于“一个男友的自我修养”,还是出于“我真的很关心她”?

看起来不冲突。但类似的“两难”,仍旧时常出现。

记得前两年有朋友家里遇到很大的变故,他在群里宣布消息时,我刚结束一个漫长的会议,正想瘫坐在椅子上喘口气。同样只思索了两秒,我抓起外套便下楼去。在电梯下降的 20 秒里,我已经跟其他朋友讨论好安慰他的场地、时间,以及其他能为他做的事情,并且给朋友发了一条简单的消息:“别担心,待会见面聊吧。”

看起来我是个很靠谱、很安心的朋友角色,但是在打车前往安慰朋友的路上,我还是会忍不住在想,我是因为真的想做这件事呢,还是说,只把它当成了“维持靠谱人设”的必要任务。

你知道,一个人展现出来的爱,是真心还是演戏,几乎是这个时代互联网上被最多人审视与反复考证的舆论场。

“都是演的。他私底下什么都来的。”

“人设你也信啊?人家圈的就是你这种人,清醒点吧。”

也许是看多了这些评论,我也下意识加入了自我审判的行列。每做一件“看起来很善良、很真诚的事”之前,总要先停下来想想自己的动机。仿佛一旦动机不纯,我的行为便随之失去意义。

我将它称为“动机洁癖”。

就连“女友生病送她去医院”这样寻常的恋人小事,也被我纳入“动机洁癖”的清单里面。

好比眼前去女友家、去医院这一路上的红灯,令人心焦难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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接近 12 点,我和女友在急诊挂了号,付药费,取药。抓着小小的药瓶寻找输液区的时候,我没注意到自己一路小碎步走了好远。忽然后面传来女友虚弱的声音:

“你走那么快干嘛。我人还没到,你也打不了点滴啊。”

我朝她苦笑。回过头来扶着她一步步地走,但免不了的是,她一旦忍痛“哎”的一声,我的眉头便条件反射地紧皱一下。好像我不这么做,就只是一位冷漠的陪诊伴侣了。

深夜的医院急诊室,病人没有很多,大家却几乎都有陪伴在身边的人。排在我们后面输液的是一位小女孩,她手里攥着一只有少量呕吐物的塑料袋,在护士姐姐的吩咐下露出了左边胳膊。她爸爸站在旁边,仿佛早就预料到她会害怕一样,点开手机的动画片吸引她的注意力。

“看皮卡丘,看这里就不害怕了。”

小女孩很快被安抚下来。她在我边上坐下,一边夹住针口上的棉签,一边抓着手机看动画片。我甚至没注意到她爸爸对她说了什么然后走开的,只知道她很淡定地坐在这里等待。这是某种不太符合她年龄阶段的从容,以至于后来我有些恍惚,她是一个人来医院看病的吗?

当我开始将事情往“小女孩有被好好爱护着”、“她爸爸是个好爸爸”的方向下结论时,脑海立马出现了另一种声音:真的是这样吗?你所眼见的美好小事,会不会总有表演的成分在?

可怕。我对人类爱的感知的悲观程度,好比一台精密仪器的指针,被调试到最敏感的状态。

到底是为什么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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所幸眼前有一位能帮助我准确判断出这种状态的伴侣。

在输液区陪伴打点滴到 12 点半,她忽然胸闷作呕。我慌张地在房间里到处寻找“可以吐且不会麻烦到医生护士”的垃圾桶,好不容易抓来一个纸箱摆在她跟前,盯住她的嗓子眼时,她居然不吐了。

事后她嘲笑我手忙脚乱地找垃圾桶的样子,像极了迪士尼动画片里的水獭。

打完两瓶点滴已经快 2 点了,为了提起精神开车,我点开早上没听完的那集播客。主播的声音从汽车扬声器传出的一刻,我忽然注意到副驾驶上熟睡的女友,赶紧摁下暂停键。

那一刻,我感觉自己从憨憨的水獭,一下子又变回了从前那只有着很大应激反应的猫。

“女朋友在睡觉,你居然大声听音响???”

那些在车站出口、商场走廊、家附近等地方,被从前的恋爱对象反复刻进 DNA 里的“你没有紧皱眉头就是不够关心”、“没有让我感受到的爱就是表演”的种种回忆。

这是某种带有病毒的程序。它除了让我变得别扭,也间接影响了我对每段感情的信心。

很长一段时间,我怀疑自己习惯了从恋爱跳脱出来,以“恋综观众”的身份去打分。

一旦两个人的感情出现问题,我会特意倒带回“质疑自己的爱是否真心”那一集,留下一条轻描淡写的弹幕,“你看,这里就看出他没那么爱了”。

事实上,什么都没有发生。即使那个带毒程序仍然像旧患一样,鬼祟地藏在我体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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眼前的绿灯亮起,我在心里偷偷舒了一口气,继续开车。身旁闭着眼睛的女友迷迷糊糊地问我:“怎么暂停了不继续听下去呀?”

她好像真的什么都知道。包括我内心那些看似无谓的小揪揪,她总是能站出来轻轻熨平。“放松点吧,没人在逼着你做那么多。”

这一夜,我的思考路径,亦终于从“动机洁癖”,回到了承认“我本身就是个在恋爱方面非常麻烦的人”身上。

这些麻烦,有的是以前的恋爱经历带给我的,有的是与生俱来的性格,但无论如何,它们已经是我这个人的一部分。

“如何带着满身的麻烦去爱人”,是我现在最需要去适应的事。

最近同事们讨论将我在 O'LOVE 专栏里写的恋爱故事,制作成短剧。挑选故事的会议上,Kitty 说:“我本来想挑些甜一点的故事,发现一个都没有。全是现实的。”

同时想起上次收到读者的评价:“你的文章总是有种从害怕当中寻找自我的感觉。”

害怕、现实、丧,这些词通通都依附在人的痛觉味蕾之上。而我对痛觉的感知,明显远比甜味的感知强烈。像我一样的人一定也有很多:我们的恋爱谈得像模拟考,永远在认真刷题,也永远害怕最后一场大考。明明已是个足够努力的学生,却总是率先接收那些指责我们“不够用功”的外界声音。默默低下头来做题,直到很多年后才惊觉,恋爱并非考试,恋人亦不是你的评卷老师。

正好最近看完了《始于极限》(这本书实在被提及太多遍),我抄下了最后一条笔记:

“其实活着就是孤独地面对自身的利己主义。只有建立起彼此自我对等的纠葛,男女之间才能有正经的恋爱。”

不管怎样,能思考到这一步,我已经很开心。

那晚到家停好车。女友对我说“辛苦你啦”,我回她:“嗯,真的,困死我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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曾经有过这种感觉,现在已经没有了。